屈原《离骚》全诗赏析(2)
《离骚》里面还有一些地方抒写诗人的幽独的情怀，和上面那些又有不同：
朝吾将济于白水兮，登阆风而緤马。
忽反顾以流涕兮;哀高丘之无女!
勉远逝而无狐疑兮，孰求美而释女(汝)?
何所独无芳草兮，尔何怀乎故宇!
这些句子能使人回肠荡气，显出了作品中的另外一种深婉的感情。
屈原在《离骚》中借助于神话传说和宇宙间奇丽景象来抒发他的悲愤，他在现实中失望了，就幻想到神界去漫游。但是，幻想总不能消除他在现实中的愤懑，因此诗中写到十分绚烂之处时，紧接着就描写了他失望的心情，如写他驾着鸾凰、凤鸟飞向天空，叫天上的&ldqu;帝阍&rdqu;开门，而&ldqu;帝阍&rdqu;却是&ldqu;倚阊阖而望予&rdqu;，他在日色昏黄中，只好&ldqu;结幽兰而延伫&rdqu;。又如写他一路车马喧阗，转道昆仑，行过流沙，指向西海时，在光明的天空中忽然看见故乡而悲伤起来。作品里面错综复杂地写出了诗人的满腔悲愤的心情。同时又写得反复曲折，有抑扬顿挫之妙。
《离骚》是一首极富有变化的诗篇，它把事实的叙述、幽独的抒怀和幻想的描写等交织在一起，波澜壮阔而又结构完美。全诗每一部分都优美动人，合起来又是一个雄奇壮美的和谐的完满的整体。只有具有那样热爱祖国坚持理想的最充沛和最激烈的感情，才能写出这样伟大的篇章来。
屈原是诗国的一颗巨星，远在众星之前，它出现在我国诗歌史上，成为无数后继者所仰慕的风范。他的不朽之作──《离骚》，震古烁今，千百年来深深地震撼着人们的心灵，成为我国诗歌史以至世界诗史上，最为激动人心而具有&ldqu;永久的魅力&rdqu;的篇章。
伟大、优秀的艺术，自有其永恒的生命力，自是美的无尽藏。歌德说：&ldqu;优秀的作品无论你怎样探测它，都是探不到底的。&rdqu;是的，多少年来人们读《离骚》，人们认识它，分析它，开掘它，只要是一个态度严肃者，真正的渴求者，似乎都不曾空手而返过。它给人以&ldqu;真&rdqu;的启迪，&ldqu;善&rdqu;的激励，&ldqu;美&rdqu;的享受。它是那样完美而丰富，古老而常新，&ldqu;逸响伟辞，卓绝一世&rdqu;，&ldqu;衣被词人，非一代也。&rdqu;
&ldqu;离骚者，犹离忧也&rdqu;，这是司马迁对《离骚》题义的解释。&ldqu;屈平之作《离骚》，盖自怨生也。&rdqu;这是他对诗篇创作动力的说明，也是对长诗《离骚》感情基调的诠释。屈原为了振兴邦国，实行&ldqu;美政&rdqu;，&ldqu;竭忠尽智，以事其君&rdqu;，但却&ldqu;信而见疑，忠而被谤&rdqu;，遭谗远逝。他满怀&ldqu;存君兴国&rdqu;之志，却唤不醒昏庸之主，眼看楚国兵挫地削，危亡无日，自己却竟被疏失位，救国无门。这对于一位忧国忧民的爱国志士来说，能无怨乎?诗中有云：&ldqu;余既不难夫离别兮，伤灵修之数化&rdqu;，又云：&ldqu;曾歔欷余郁邑兮，哀朕时之不当;揽茹蕙以掩涕兮，霑余襟之浪浪&rdqu;，最后说：&ldqu;既莫足与为美政兮，吾将从彭咸之所居!&rdqu;《离骚》正是诗人蕴藏着满腔爱国激情，饱含着血泪写成的一首悲伤怨愤之歌，读之令人摧肝裂胆，撼人心魄。
《离骚》一诗素称难读，这除了南楚的方言、历史、神话、风物带来的某些理解上的障碍之外，主要由于全诗感情回环激荡，反反复复，脉络不易掌握。诚然，《离骚》是一首规模宏伟的长诗，凡二千四百七十七言，三百七十三句(从洪氏说删去&ldqu;曰黄昏以为期，恙中道而改路&rdqu;二句)，它既是一首自叙传性的长篇政治抒情诗，而又带有某些神话色彩和事件叙写以及情节因素。因此，对于《离骚》一诗，我们只有首先从整体上进行把握，才有可能深入到它的思想、艺术深处，发掘出它深邃的思想和伟大的艺术创造。
长诗《离骚》，叙写了诗人自己的某些生平经历，从而说它带有自叙传的性质，但它又具有大量的超现实的描写，在自我形象中渗入了浓重的神话因素。诗中的构思，具有某些情节性，但也并非是客观的、真实生活经历的叙写，而完全是主观想像的飞腾。这一切都说明长诗《离骚》是一篇浪漫主义的抒情之作，而不像有人所理解的那样是一篇自传体的叙事诗。也就是说我们读长诗《离骚》，特别应该把握的是它的&ldqu;情&rdqu;，是诗人内心世界活动的起伏，以至由此而展开的全部丰富性和贯穿于全诗的艺术特质。
贯穿于《离骚》长诗中的&ldqu;情&rdqu;，即司马迁所说的&ldqu;怨&rdqu;情，更确切地说就是一股忠怨之情。诗人身处战国时期新旧交替的激烈变化时代，他的父母之邦，他所热爱的祖国，原本是一个强大富庶的国家，在群雄并峙之中，曾居于盟主地位，有着统一天下的诸多条件。但自楚悼王变法失败以后，国政受旧贵族的把持，日非一日。至屈原所生活的怀王时期，由于内政不修，外有强秦压境，已处于岌岌可危的地步。屈原是一位&ldqu;博闻强志，明于治乱&rdqu;的政治家，是一位有理想、有远见和刚正不阿的爱国志士。他出于对祖国命运的担忧，满怀忠贞之志，企图革新政治，振兴楚国。但他的一片赤忠之心，却得不到理解。最初他曾一度受到楚王的信任，担任左徒要职，推行新政;谁料正当他忠心耿耿，报效祖国之际，却因为触犯了旧贵族的利益，而谣诼蜂起。&ldqu;众女嫉余之蛾眉兮，谣诼谓余以善淫&rdqu;。群小逞技，而楚王不察，竟遭谗见疏。他怨忿楚王之&ldqu;数化&rdqu;，&ldqu;不寤&rdqu;;怨忿&ldqu;党人&rdqu;之&ldqu;贪婪&rdqu;、&ldqu;工巧&rdqu;，怨忿&ldqu;众芳&rdqu;之&ldqu;芜秽&rdqu;、变节、堕落。最使他感到哀伤怨忿的，是他目睹祖国的日趋危亡，而自己却被剥夺了报效祖国的机会，&ldqu;岂余身之惮殃兮，恐皇舆之败绩&rdqu;，&ldqu;闺中既已邃远兮，哲王又不寤&rdqu;。做为一个&ldqu;忠而被谤&rdqu;，爱国获罪，眼看祖国濒临险境而又&ldqu;救国无门&rdqu;的人，该是有怎样的一种激怨之情啊!于是诗人的感情犹如火山爆发，迸射而出，铸就这篇积忿幽深、摧人肝胆的长篇诗作──《离骚》。
忠怨之情是长诗《离骚》的一条主线，而从全诗结构上看，则可以分为两大层次，即从开篇到&ldqu;岂余心之可惩&rdqu;，可以视为诗篇的前半部分，这一部分主要写诗人矢志报国，高洁自守所遇到的矛盾和不公正的待遇，充分表现了抒情主人公与楚国黑暗现实的冲突;从女媭的责难至篇末，则主要写诗人遭到迫害以后，继续求索的精神和所引动起来的内心冲突，以至于最后的抉择。从艺术手法来说，前半部分虽然也有艺术夸张，并运用了许多象征手法，但基本上是诗人现实生活的经历，是实写;而后半部分，则主要把炽烈的感情化为超现实的想像，表现了诗人的心路历程，表现了一个苦闷的灵魂，上天下地的求索精神，是虚写。
掌握了长诗《离骚》这一结构层次，我们再来具体分析一下它的内在逻辑，亦即诗篇中抒情主人公的思想感情轨迹，以及起伏于全诗中的细微的心理描写。
长诗《离骚》的开端就是很奇特的。诗人首先以十分庄重而自矜的口吻，自叙了高贵的出身，奇异的生日，以及由于父亲对自己莫大期望而赐予的&ldqu;美名&rdqu;。前人分析说：&ldqu;首溯其本及始生之月日而命名命字，郑重之体也。&rdqu;(清顾天成《离骚解》)诚然，开篇起始的八句，感情是很肃穆的，含蕴是深邃的。他强调自己与楚王同宗共祖(&ldqu;帝高阳之苗裔&rdqu;)，意在表明自己对楚国的兴亡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，同时也为他的至死不能去国埋下了伏线。他自道奇异的生辰，美好的名字，也正是在表现他的尊贵不凡和具有崇高的理想。&ldqu;名余曰正则兮，字余曰灵均&rdqu;。正则，正道直行，严于律己;灵均，禀赋良善，公平均一。这是亲人对他的期望，也是他一生所恪守的信条。总之，这起始的八句，就为他一生的自尊自重自爱(&ldqu;忽驰骛以追逐兮，非余心之所急&rdqu;，&ldqu;宁溘死以流亡兮，余不忍为此态也&rdqu;，&ldqu;民生各有所乐兮，余独好修以为常&rdqu;)定下了基调。接着诗人表白了自己的品德、才能和理想，并以万分急迫的心情表达了自己献身君国的愿望。
&ldqu;汩余若将不及兮，恐年岁之不吾与。&rdqu;
这是对自己的。他担心时光飞逝，自己为国家做不成事业。因此他不满足于先天的&ldqu;内美&rdqu;，还&ldqu;重之以修能&rdqu;，朝夕充实、提高自己，以便奉献于祖国。
&ldqu;日月忽其不淹兮，春与秋其代序。惟草木之零落兮，恐美人之迟暮。&rdqu;这是对楚王(&ldqu;美人&rdqu;)。他担心楚王不能及时奋进，耽误了楚国的前途。两个&ldqu;恐&rdqu;字，充分表达了诗人对国事的危机感，特别是诗人为祖国的前途而焦虑，为祖国的命运而担忧的急迫心情。他寄希望于楚王，他劝导楚王&ldqu;抚壮而弃秽&rdqu;，愿为楚王&ldqu;导夫先路&rdqu;，希望日益衰败的楚国，重新振兴，恢复到开国盛世的那种局面：
&ldqu;岂余身之惮殃兮，恐皇舆之败绩。忽奔走以先后兮，及前王之踵武。&rdqu;但诗人的这一片赤忠之心，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理解和支持。相反的却因触犯了守旧贵族的利益，而招来了重重的打击和迫害。诗篇展现了楚国社会的一片令人窒息，令人愤慨的图景。楚王昏庸不察，信谗多变(&ldqu;荃不察余之中情兮，反信谗而怒&rdqu;，&ldqu;初既与余成言兮，后悔遁而有他&rdqu;);&ldqu;群芳&rdqu;(培植的人才)随风转舵，堕落变质(&ldqu;虽萎绝其亦何伤兮，哀众芳之芜秽&rdqu;);朝廷群小&ldqu;贪婪&rdqu;、&ldqu;嫉妒&rdqu;，蔽美称恶，无所不为。黑暗的现实构成了&ldqu;历史的必然要求&rdqu;与诗人的爱国理想&ldqu;不可能实现&rdqu;的悲剧性的冲突。诗人于是感到苦闷、孤独、愤懑，以至强烈的失望。但诗人是坚决不屈服的，在诗篇中他反复申说了对自己的理想、信念和人格操守至死而不悔的决心：&ldqu;亦余心之所善兮，虽九死其犹未悔&rdqu;，&ldqu;宁溘死以流亡兮，余不忍为此态也&rdqu;，&ldqu;民生各有所乐兮，余独好修以为常;虽体解吾犹未变兮，岂余心之可惩&rdqu;。诗人是要誓死坚持自己的理想和信仰，誓死保持自己人格的清白的。
但长诗并未就此结束，黑暗的现实，巨大的苦闷，迫使诗人由现实进入幻境。&ldqu;路曼曼其修远兮，吾将上下而求索&rdqu;，从而全诗转入了第二部分。